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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颜子》总编导 夏 骏
2017年9月9日,应北京老朋友穆军兄邀请去曲阜,穆军先生是一位兴趣广泛、思路开阔的活动家兼战略策划高手,善于在宏观格局中发现战略机遇和战略定位,而且此兄公益心强,也是国内最早推动公益理念和实践的人士之一。
他与山东省委原统战部长颜世元先生也是老朋友。穆军关注曲阜已经多年,他敏锐地注意到曲阜的位置正好在北京上海两大城市中间,加上无可替代的深厚文化积淀,这个城市的文化、地理资源都是极为优越的。他邀请了一批文化界、城市规划界、建筑设计界等领域的专家来研讨曲阜的城市发展战略,而同样热心参与此事的颜世元先生正好是曲阜人,很愿意为家乡做贡献,就义务参加了这些城市发展策划活动,我也因此有机会第一次在曲阜见到了颜世元先生。
在参观感受曲阜城市文化环境的当天,我们来到了颜庙。此前,我们在拍摄《读书的力量》等纪录片的时候,有机会来过曲阜,但拍摄的内容主要都集中在孔子及其家族的历史方面,没有特别关注过与颜子相关的文物遗址,因为这一次陪同参观的颜世元先生是颜子77代孙这样一个特殊的机缘,他亲自客串讲解,因此对于颜庙等文物遗址就格外关注。
此前对于《论语》中最为熟悉的“一箪食,一瓢饮,在陋巷,人不堪其忧,回也不改其乐。贤哉,回也!” 这一千古名句,在颜庙的具体情境中,忽然激发起我对于这一段中国读书人太熟悉的文字更为开阔的思考:为什么颜回在相对贫寒的处境中,却可以不改其乐?他为何而乐?他为什么不用一部分精力去改善处境,而是甘于相对清贫的物质生活?他在忙什么?为什么以奋力进取闻名天下的儒家宗师孔子却很赞赏他的这种淡于物质名利的价值观?为什么这种在儒家精神版图上相对特殊的观念指向,又可以成为两千多年来中国知识分子的一种精神路标?
我在颜庙与世元先生即兴交流时,很感慨的一个点就是,颜回作为一个跟随孔子多年的少见的“好学”者,他的乐肯定是获得知识之乐,追求真理之乐,体悟实践道德境界的修行之乐,也就是求道之乐,这种精神充盈升华之乐确实是超凡脱俗的,是凡夫俗子很难理解的智慧境界。
而这种境界反而与古希腊思想伟人苏格拉底永无止境的追求知识的精神有相通之处。从苏格拉底不知疲倦的求知热情,到古希腊三贤就已经鲜明呈现的为知识而知识的卓然观念,成为西方文明的一个精神源头,也是西方后来可以出现一大批科学与知识突破的观念基础。
可以说,希腊先贤比颜回幸运,因为后来的中国人太追求现实成功,实用理性,尤其在科举盛行的一千多年间,颜如玉、黄金屋、金榜题名成为中国读书人的信仰,箪食瓢饮以求道的颜回精神,不再为忙碌的举子们所看重。 这后果呢?是这个民族变得功利心过重,缺少为知识和真理奉献一生的探险精神,知识与科学的原创贡献就必然少有。
两千五百年前,在陋巷,箪食瓢饮的颜回是孤独的,两千五百年后的今天,在一个仍然以成败论英雄,以快速做大做强为价值观目标的社会中,颜回似乎仍然是孤独的。
在不得不告别“山寨”,走向原创的当今中国,过度的急功近利必须退场,而颜回的精神价值却应当得到再发现,至少,颜回的千年孤独应该在今天引发更多有识之士的共鸣。
当我把这个理解说给世元先生的时候,他很兴奋,认为以前还没有人从这个角度去理解颜子。此前,世元先生已经在考虑和规划做一些相关颜子文化的大事项,经过我们交流之后,他很快坚定了发起合作一部大型纪录片《颜子》,来解读这位孤独求道的先贤。
这个作品的筹拍,远不仅仅是一个家族文化的大事项,其内在的深刻意义,就是希望能够影响这个正处于浮躁中的社会,触动一些人回到“箪食瓢饮、不改其乐”的路标之前,再一次检点我们时代的价值观,回首400多年来在科学和知识领域,我们这个人口最多的民族对于人类贡献相对稀少的原因,也反思在当下科技与信息的时代,我们有多少属于自己的原创与发明?这种创造力的缺失与我们民族已经少有非功利求知的文化内涵之间具有怎样互为表里的关系?我们民族是不是应该呼唤更多人仰望星空,而不是过度沉溺于物质功利崇拜?
为什么任正非要大声疾呼:我们最缺少的并不是一流工程师,我们更缺乏的是数学家、物理学家、化学家,是基础科学领域的丰厚力量?我们在极端实用化的浮躁背景下,甚至已经少有人去理解,为什么发达国家的那些世界五百强企业总部,一些重要的决策部门是由哲学博士、史学博士、政治学博士在掌控,即使是一个作为经济实体的杰出企业的脑力中,也绝不可能只有关于眼前利益的计算。
颜世元先生是山东大学哲学系研究生毕业,有着深厚的文化情怀。他不止一次在与我聊天时表示,自己最幸福的一个理想情境,就是在冬天下雪的夜晚,一片安静的环境中,点亮家中书桌上的台灯,静心读书。
如此观念,冥冥之中,与两千五百年前的祖先颜回似有心灵相通的感觉。这一次下决心筹拍《颜子》,如果没有深刻的文化理想追求,是很难实现的。
《颜子》可能是第一部由家族筹资摄制的大型纪录片作品,“家族”这个概念在近百年中国社会变迁之后已经明显衰弱。传统中国,家族是中国人的精神归属,家谱、祠堂、祖坟是中国人心目中最为神圣的寄托,家族凝聚力也是中国社会自组织的一种巨大力量,我们的古老文明,甚至可以说就是一个血缘伦理文明。
但百年近代化,这一切都曾经遭遇强制性解体,加上物质至上的浮躁观念冲击,许多人只在意活在当下,许多家族的组织力量已经微乎其微。颜氏家族近年来有些不同,据我观察,主要原因有两个,一方面是有一个共同敬仰的祖先复圣颜回,成为文化凝聚力的源泉,当然还有包括孔子母亲颜徵在、颜真卿等等历代圣贤的鼓舞;更现实的力量,是几位有一定社会名望而且愿意放下身段参与振兴颜子文化的人物,这其中最突出的就是颜世元先生,为了颜子文化的发扬传播事业,他投入了自己的几乎所有社会人脉资源,这些资源本来是可以在退休生活中个人独享的,他却尽心尽力用到颜子文化的事业之中了,在如今这个所谓“很现实”的社会价值观中,做到这一点,并不是一件容易的事情。
比如,在家族内部筹集制作费,就历经几番起伏,多方协调。对于一个在体制内曾经做到省部级层面的“大官”而言,苦口婆心为了一个文化理想,为了一个实际上与自己并无任何直接现实利害关系的事业,三番五次去求人,能做到的人就很少。
当代颜氏家族的优秀组织者如颜世忠、颜景富、颜炳强都相当出色。
世忠将军是原北京军区空军参谋长,是个武将,但更难得的是有深厚质朴的文化热情。
景富会长是内蒙古很有影响力的人物,在家族文化联谊上做得极为扎实,政治智慧、文艺修养都是佼佼者。
炳强厅长是个传奇人物,他是江苏人,长期在内蒙从军,也长期在边疆工作,军内官职做到呼和浩特警备区司令,转业到地方,担任内蒙古公安厅副厅长兼呼和浩特市公安局长,这是一个了不起的转换,长期在军队工作,一下子到一个省会城市最敏感、压力最大的公安局长位置上,绝不是一件容易的事情。炳强厅长的质朴与内涵,是相当杰出的,我还在一个仅有三人的场景中,见证过炳强给世元打气加油的场面,果断坚毅而又温情担当,他是一个难得的素质全面的人物。
《颜子》片的五位赞助人、出品人颜世保、颜家伟、颜克文、张立军、颜世峻是了不起的,因为在这个时代愿意为文化公益事业掏出真金白银的人,并不多。
颜世保作为曲阜颜子文化研究会的会长,是家族老根的守望者,也是纪录片《颜子》坚定的支持者,而且是一以贯之的协调者,承担项目执行过程中的大量事务性奉献。
山东的企业家张立军会长曾经是一个阶段重要的推动者。
湖南的颜坚生会长在困难时刻接力,起到了重要作用,他家公子颜家伟已经是怀化最出色的企业家,对于家族文化有着深厚的情感。他们父子在怀化举办的《颜子》开机庆典,隆重热烈,令人难以忘怀。
四川的颜克文会长自始至终表现出一种难得的真诚与大气,呈现出一个内心忠厚的企业家对于家族文化建设的宝贵情怀。
山东济南的企业家颜世峻先生极其朴实守约,待人温良和善,是这个文化工程最忠诚的支持者之一。
关于这些人物及其具体的贡献作用,世元先生最知道细节,我只有一部分二手信息,了解得有限,也无法评价到位,或许有心人已经从上面的简单记述中,看到这个家族令人尊敬的一个侧面。
令人尊敬的还有两个领衔摄制单位。
中华文化促进会是国内社会文化团体中最为真实执着地以文化建设为宗旨的一个团体。主席王石先生是电影编剧出身,艺术学院教授。他长期与许嘉璐、高占祥先生一起,组织推动文化复兴的光荣事业,做出许多具有重大价值的贡献,比如已经完成了的重修二十四史的浩大工程。此次领衔摄制纪录片《颜子》也是实现了中华文化促进会宗旨中一个特别主题合拍的事业。
山东广播电视台的参与,给纪录片《颜子》片的摄制提供了必要而实际的支持,吕芃台长是一位博士领导,有着深厚的文化热情与责任心。对于这个根植于齐鲁大地的文化资源的再激发,他的支持坚定而高效。山东台纪录片部的刘卫斌主任执行协调,为了该片的顺利推进提供了很具体而扎实的帮助,他始终的专业热情也令人感动。
《颜子》是我所经历过的业务实践中最具挑战的作品之一,最大挑战来自于缺少内容。颜回跟随孔子周游列国是其主要的经历部分,这个工程中,他协助孔子,处于一个助理的位置,加上去世早,没有来得及留下自己独立完成的著作,后人也没有形成类似于颜子年谱之类的生平记载,所以相关材料零散稀少。尽管《论语》中有几段相关颜回的精彩对话,但总共不超过几百字,而且内容分散。以这些极为有限的材料来做成一部100分钟的大型纪录片,就是一次“缺米之炊”。当然,也就逼得创作团队去打捞历史,一方面在先秦文献中找寻相关颜回的蛛丝马迹,一方面在后来的历史文化中梳理颜子影响力的“来龙去脉”,还要在东西方观念的比较中发现文化比较的亮点。既形成影像体的颜子评传,同时又从现代视角在比较发掘中展开颜子启示录。主创团队为此付出艰辛的努力,编导何苗、撰稿和峰、摄影赵志伟、副导演王彬等都以创造性的努力,为作品的完成做出了贡献。
《颜子》创作过程中一个特别的感受是,历史现场与历史解读之间,可能有着巨大的落差。比如,后来人颂扬的那个孔子也好,批判的那个孔子也好,与两千多年前那个真实的孔子偏差有多大?
中华文化太需要再次回到源头,直接以现代视角审视那些杰出原创者的本义,才可能更有效地辨识文明原典中那些依然可以照耀未来的光辉。
一个古老文明的生命力,肯定离不开当代人以今天的知识能力对于其文明源头的认真回望。